第40章 齐君之死(4)

孔子曾说，“以貌取人，失之子羽”。之所以引人反省，乃是因为这是大多数人易犯的错误，所以才特别警醒告诫。回到我们的日常，以身材样貌判定人的才干品质，你我都概莫能外。

国外有组数据表明，同样的学历、能力，颜值靠前者的收入比长相平平者高25%；颜值高者，作为疑犯被送上审判席，陪审团定罪的机率明显低于长相丑陋者；除了口才出众，一名外形靓丽的推销员比一名相貌普通者更容易敲开他人的大门。

这些例子说明，我们倾向于给长相俊美的人更多正面的评价。对于身材样貌不符合主流审美标准的，则会优先考虑给予歧视鄙夷，连同对他们品格才干的判断也是负面预判在先。

那些因长相畸形被视为大才圣人者，大都出身尊贵，因为不敢也不能得罪，只得剑走偏锋，把他们夸上天。普通人的待遇则有天渊之别。长得丑被责怪出来吓人，更别说有生理缺陷，虽说人类在往文明进化，不当面指指点点已是修养极好的。

所以，田豹不被族人看重，一点也不奇怪。支系单薄无权无势是原罪，父母又不够严谨，没把人雕琢好就匆忙卸货，孩子只得将所有苦果全部吞噬。

无论从外形出身或是田常的经验来看，田豹都不是能入他法眼的贤者能人，对他的品德操守更是从不寄予厚望。可是，通过今天这番对话，田常有个很大的体悟——在大是大非面前，人性还是值得期待的。

“在下已尽告知义务，宗主自行斟酌吧。”说着，田豹转身就要离去。

“且慢！”田常扬声说道。

田豹转头看向田常，后者眼神灼灼，田豹用眼睛询问，并不出声。

“此事务要保密。还有——”田常轻咳一声，缓缓说道：“田氏会永远铭记这份恩情，日后定有回报！”

田豹笑了笑，头也不回的走掉。

当晚，田常召集田氏家族的几位重要人物，密谋阻击阚止。

身为齐简公的亲信，阚止备受宠幸，为了方便侍奉，他住在宫中，随传随到。

事不疑迟，田常马上发散人手收集情报。很快就有了回报，说是某天晚上阚止约好与某位大臣议事。齐简公这边，不足为忧。他的夜间活动通常很有规律，无非是叫上莺歌燕舞陪酒作乐。

田常一听，当场拍板，决定选择这晚发动突袭。这个时候的田常，目标只在阚止，能把国君区隔开来是最理想的。毕竟，与公室决裂的时机仍不成熟，太过躁进，反而坏了大局。

说干就干，田常带头，先把公室的守卫控制住，接着把一众武士带入宫中，分布在各处。很快，阚止便如瓮中之鳖被逮住。本想将他静悄悄的带出宫再处置，谁想人多口杂声响太大仍是惊动了齐简公。

齐简公当场怒不可遏，操起戈迎头就要敲击田常。幸好左右劝阻，说是阚止欲行谋反，左相听闻前来保护国君，故此有了此次秘密行动。

既然近臣如此说，田常的态度也算恭敬，齐简公只得放下武器，悻悻而去。

齐简公的反应让田常十分担忧，为了圆这个谎，他又命人将齐简公移驾他处，美其名曰惟恐伤及贵体，错伤无辜。

冷静下来的齐简公越想越不对，开始怀疑田常。

阚止是齐简公最看重的朝廷要员，依据简公对他的观察，他并无谋反之心。再者，提议对田氏对手，阚止已经第一时间与简公商量过，只等田豹那边有了回应，马上动手。所以，阚止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，对公室突生忤逆之心。

只有一种可能——阚止的计划已经泄露，田常先下手为强。可是，简公没有证据，也不能把公开他的怀疑。因为这样一来，就是公开跟田氏决裂，对方人多势众，万一爆发冲撞，吃亏的是简公。所以，身为国君的简公是又郁闷又憋屈，一肚子不满不知如何宣泄，怒火越燃越旺，差点把头发点着。

齐简公想到的，田常也想到了。把阚止带出宫后，他左思右想，难以入眠，于是跟族人商议逃亡避难。

说实话，以田氏的实力，阚止一死，杀一儆百，阚氏绝不敢继续嚣张跋扈，也不具备实力报仇雪恨。公室这边，没了最倚重的大臣，齐简公如同失了臂膀，还能怎样？田常担心简公追责，实在是杞人忧天。

究其原因，可能跟田氏的行事风格有关。

田氏虽霸道，还没有正儿八经的跟公室公开过招。田乞虽违背先君遗训，另立储君，可是他杀死的不过是襁褓之中的婴儿，而且还是派人行刺秘密杀害的。齐悼公的死也是背地里见不得光的阴谋，真相如何只有经手人知道。

这次不一样，若是正面冲突，就是你死我活，没有第三个选择。

田常的提议遭到田逆的强烈反对。这位公子哥听说阚止打算以他为突破口制造田氏的内讧，一度气得怒发冲冠。捉拿阚止的时候，看到田氏持武器入宫，宫中宦官上前阻拦，这位公子哥见人就砍，几名阴阳人都惨死于他的剑下。

听闻宗主要逃，田逆的气不打一处来，顾不得辈份地位，大声叫骂道：“怯懦鼠辈，田氏家业迟早要败在你的手上！”

几位长辈一听，大惊失色，赶紧呵止。田逆也不管，恨恨说道：“今日抓了阚止，哪怕国君没有当场撞破，田氏与公室的矛盾已然公开，再无退路。若是宗主逃亡，田氏无主，人心涣散，很快就一败涂地。若是乘胜追击，势在我方，公室定然败退。如何选择，宗主看着办吧。”

田常一想，的确如此，差点乱了阵脚。被小辈一吼，顿时明白自己是避无可避，只能迎难而上。于是，出逃被暂时搁置。

狭路相逢勇者胜，田常选择留下，齐简公却连夜逃跑了。田常冷静下来一想，情势已是万分紧急，必须马上定夺。要么自杀谢罪，要么只能......

箭已离弦，早已没有回头路。田常命人前去追赶齐简公，在舒州寻得踪迹，一不作二不休，杀了齐简公，立其弟为新君，后世称为齐平公。

至此，田氏与阚氏的矛盾终于做了了结。不仅如此，田氏对公室的控制，也由从前暗地里小心谨慎的操纵到公开发号施令。

可以这么说，田氏地位的再度提升，多得这次化危为机。当然，也多得齐简公的昏愦愚蠢刚愎自用。据说，齐简公被田常捉拿后，自知死期已到，后悔有贤人不用，不听侍卫长御鞅之言，以致弄得身死失国的下场。

齐简公之死，有自作孽的原因，除此之外，政治上的幼稚是他最致命的弱点。田氏羽翼丰满，苦心经营多年，岂是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宠臣阚止所能制衡？齐简公稍微勤快点，把田氏三代家主的事迹通读一遍，一定不敢对其小觑。在任人用事时更缜密周全，完全可以避开杀身之祸。

自知者，明。齐简公不自量力，高估了自己，低估了对手，死得不冤。是他亲手炮制了左右相的不和，他企图依靠制造嫌隙巩固自己的权力，却把游戏玩脱，最终引火自焚。